《失明后认错夫君》 失明后认错夫君 第1节 名称:失明后认错夫君 作者:卧扇猫 文案: 成婚前夕,阿姒意外失明。某日,他们居住山间小院来了群官兵,称要抓暗杀晏氏一族长公子的刺客。 夫君未归,阿姒慌不择路藏身柜中。 忽而,外头传来一个清润的声音,如深潭坠玉,独一无二的好听:“没寻到人?” 阿姒认得,这是她的夫君。 她钻出柜中,循声牵住青年袖摆,怯怯唤他:“夫君,我在这。” 那人稍顿,良久,轻笑一声,隔着衣袖握住她腕子。 他把她带下山,安置到别处。 从前疏离寡言的人,日渐温柔,为她读书解闷、弄弦抚琴,甚至浣布擦身。唯独对给她治眼疾一事,不甚热络。 阿姒渐渐习惯了眼盲的日子,二人也从初成婚时的生分到日渐亲密,可就在他们圆房时,她忽然看见了。 烛火摇曳,上方青年清雅温润,面若冠玉,一双含情目笑意和煦如春。 可这并非她那剑客夫君,而是那位权倾朝野的晏氏长公子,晏书珩。 她挣扎着想逃,却被晏书珩抓住手,十指紧扣,青年手背青筋蚺起。 一滴热汗落在阿姒眼角,他低头吻去,与她额头相抵,目光交缠:“现在,你是我的妻了。” “阿姒,唤我夫君。” ★狗血指南(划重点)★————— 表面清雅温润但占有欲强,还恋爱脑的腹黑权臣 x 表面不谙世事,实则狡黠清醒的失忆闺秀 1.两人性格都会有不足,心眼多,男女主早有渊源,但女主不记得。感情流,前期偏日常,后期剧情多一点点;感情线不虐,但会互相试探拉扯,绿茶男主糖衣炮弹式强取豪夺(介意慎入) 2.男22,女17,大5岁,身高差一个头。 2.he,1v1,sc。算先婚后爱文,先婚后爱和后来才圆房的设定是考虑到人设和逻辑:1)剑客声音和男主很像,女主声控且和夫君相识不久,比较生分,才会错认;2)又因还生分,且女主比较清醒,所以不会在未彻底信任前太亲密 。 3.女主和剑客私定终身,未过三书六礼,没有法理上的关系,不算重婚;女主私定终身是为了生存,不是因为恋爱脑。 4.架空,私设多,历史好的宝慎入。 5.初版写于23/4/5,修于23/11/09,已截图留存。 6.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友善。 内容标签:天作之合 轻松 搜索关键字:主角:【修文狂魔,不对盗版负责】 ┃ 配角:还剩四章,大概3.25-26号全文完,下本《沉月见月》~ ┃ 其它: 一句话简介:权臣的声音和我夫君,有些像 立意:真诚永不过时 第1章 山间寂阒,清晨第一声鸟鸣啾啾响起时,阿姒恰好睁开眼。 无边寂暗中,一点淡淡的光亮渐次晕开,阿姒心中微动,急忙伸手在眼前挥了挥,却仍是什么都看不见。 原来又是错觉。 阿姒眸中的神采顿如灯烛渐熄,也是失明后,她才知道原来盲人亦能感光,只是这光亮无济于事,她依旧无法视物。 “咚咚咚——” 叩门声打断思绪,阿姒空茫的双眼再次有了波动,她倏然坐起身,踉踉跄跄地摸到门边,飞快打开房门。 “夫君,你回来啦?” “娘子,是我!李婶啊!” 听到是妇人的声音,阿姒眼中希冀顿灭,收起失落,莞尔笑道:“婶婶起得真早!我还以为是夫君回来了呢。” 李婶是阿姒的夫君江回从山下村子里雇来照顾她的,妇人耿直热情,边伸手扶过她,边调笑道:“刚走没几天,哪能那么快回来啊,你俩小年轻可真有意思,在家时一个端着架子,一个羞答答的话都没好意思讲,郎君一走,知道想念了?” 阿姒笑笑,心道李婶是被表象蒙蔽了,殊不知,江回的淡然沉稳是装出来的,她的羞赧内敛也是装的。 她任李婶搀扶着到院中坐下。 妇人端来粥食,絮叨起来:“我侄女前日刚刚当娘,那孩子可真漂亮!江郎君生得又高又俊,娘子也美,将来你俩生的娃娃啊,那肯定跟仙童似的!” 阿姒虽嫁做他人妇、挽起妇人髻,目光却仍像未嫁女郎般不谙世事,听李婶说这些时,满眼的懵懂。 说来只怕李婶不信,相识三个多月,一道出逃两月,成亲也已半月,她和江回虽互称夫妻,却连正经的牵手相拥也未曾有过,共乘一骑那几次已算是最亲密的时刻,虽说那时两人也隔了一拳的距离。 还有失明前,某日,江回正换衣裳,刚褪了上衫,阿姒恰好误闯入室,瞧见他赤'裸精壮的胸膛和胸口一颗痣。 她不愿落了下风,忍着落荒而逃的冲动,故作平静地欣赏了两眼,末了还故意赞一句“身板挺结实”,那矜漠的人眉心微蹙,耳垂却悄悄红了。 可惜,现在即便他偷偷脸红,她也看不到了,更不知能否复明、何日复明。 阿姒无声叹息,敛起思绪。 她眼眸生得媚,低垂着长睫思忖时,自有一股含蓄温婉的韵致。 山风徐来,草香盈袖。女郎随意散漫地坐在树桩上,身姿纤秾合宜,麻布素衣随风轻扬,别有一番韵致。 李婶禁不住多看了两眼,连院外有人叩门都未曾留意到,还是阿姒出言提醒,妇人这才回过神,赧然笑着前去应门:“我猜啊,这回一定是江郎君回来了!” 阿姒亦是期盼,她初到此地,眼睛又看不见,虽有李婶照顾饮食起居,但夫君不在,总难免不安,生怕万一有流民闯入山中,或有不速之客到来。 她侧耳细听,然而说话的人却不是江回,而是个陌生的妇人。 阿姒心下稍沉,她迅速扭过身背对着院门,并攥紧藏在袖中的物件。 妇人是李婶邻居,边探头望入破旧小院中,边心不在焉地同李婶说话:“我家要搬出山里,你要不要一起啊?” 李婶讶道:“这世道还有哪儿比山里更好?再说,胡人不是被打跑了么?” 妇人发愁道:“胡人是跑了,可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再回来?听说匈奴人都占了大半个雍州,咱们竹溪城和雍州就隔了一个魏兴郡,这次要不是那什么晏家的长公子在魏兴郡守城,指不定现在整个魏兴都是胡人的天下了!听说那位郎君这会就在竹溪呢!估摸着再有两日就要回建康。 “万一他们走了,胡人又来……我实在是怕,我还听我儿子说,打北边来了不少流民,搞不好树皮都会被啃光!” 这妇人的儿子在竹溪城主府当差,消息一向灵通,一听她都这般说,李婶顿时慌了,搓着手颤声道:“那,还能躲去哪……” 妇人叹气:“我们打算搬去隔壁新城郡,给那几个大家族当佃户,苦是苦了些,但他们有坞堡,还养了私兵,就算胡人不来,给他们当佃户要交的粮,也比平常给官府交的要少一些。” 李婶时常扬起的嘴角因为不安蔫蔫垂下,她六神无主时,那邻里妇人探着头,眯起双目,若有所思地朝门缝里看了几眼。 李婶挡住她的窥视,笑道:“那是我家娘子,新嫁娘都害臊,别看啦。” 妇人收回目光:“你下山不?” 李婶搓着手,迟疑不答。 隔着半掩的院门,声音清晰地传入阿姒耳中,她面色白了几分。 江回走前没说归期,若李婶在这当口要走,她该怎么办? 好在李婶只犹豫了会,笃定道:“再怎么急,也能再安生过个十天半月的,过两天我家郎君就回来了,人家救了我,我得替他把娘子照顾好,再说郎君武功高,瞧着见识也多,等他回来我问问看。” 阿姒心下稍定,那陌生妇人又聊了两句便走了,李婶回到院里,语气故作轻松:“嗨,那婆娘一直那样,有点事就神神叨叨的,娘子别被她吓到,咱接着吃饭啊!” 尽管如此,阿姒还是听出她话里掩饰着的惶恐,数日相处下来,她也算了解这位婶子的性情。此时若自己表露不安,李婶会更害怕,便只淡淡一笑:“婶子放心,打下魏兴郡,顺游而下就是荆州腹地,荆州若保不住,唇亡齿寒,扬州以至建康城也会不保,所以朝廷不会让魏兴郡落入敌手。再者,我听说魏兴郡是那晏氏一族先祖发迹的地方,晏家哪怕是为了祖先也会尽力守住魏兴,只要魏兴没事,咱们竹溪也就能安稳了,至少这几个月里不会有事。” 前半段她凭着直觉乱编的。 别说李婶,阿姒自己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从何处听来的,但要的就是云里雾里的效果,才足以稳住人。 李婶果真听晕了,也渐渐舒了口气,听到“先祖”后,彻底放下心——哪怕是世家大族也得护住祖坟呐!又见阿姒一个盲女都稳如泰山,妇人心头惶恐顿时被抚平,紧绷的嘴角扬起:“要真是这样,我就安心了,娘子果真是见多识广!” 阿姒笑笑,她只有半年的记忆,哪称得上见多识广?生编硬凑罢了。 李婶定下心来,但妇人的不安却悉数传给了阿姒,她借故回到屋内,在榻边坐了下来,指腹摩挲着刀柄。 此前遭恶人算计,好容易逃出却又失明,接连打击下她已是惊弓之鸟,夫君又时常出门,她便管他要了这匕首,白日藏于袖中,夜晚放在枕下,如此方能安心。 可方才从妇人口中听说那晏家长公子也在竹溪,阿姒难免心有波动。 当真是巧了,她为了避免被恶人送到权贵榻上沦为玩物,才和江回奔逃,谁料那位权贵竟也来了竹溪。 所幸事情的根源不在那人身上。 否则兜兜转转却绕回原地,岂不可笑? 阿姒在山间小院坐立难安时,山道上,那妇人亦蹙着眉,走走停停。 想起将才透过门缝瞧见的女郎模样,妇人狐疑嘀咕:“会不会真是她?” 妇人所指的“她”是一副画上的人,画她倒没见过,只听她在城主府做事的儿子说画上女郎生得极美,十六七岁的模样,身边还跟着位郎君,不正跟院里那位很像? 那可是晏氏长公子要寻的人。 她就算是给出一丁点有用的消息,也能捞到许多好处。妇人边走边思忖,一合掌,急匆匆地往山下走去。 到城中时已是金乌西坠,妇人寻到一处大户的偏门,踌躇不前,夕阳下的朱门熠熠生辉,红光映在妇人灰暗的粗布麻衣上,竟也有了绫罗绸缎般的色泽,看着磨坏的鞋底,妇人咬牙叩了门。 良久,出来一个与妇人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,二人说了几句话后,年轻人面露喜色,快步消失在朱门后。 那片袍角掠过一条条小径,一道道门槛,那句话也经由多人之口,最终跨过半座城,传到一墨衣护卫处。 护卫听罢,转身进入身后的园中。 此时已入夜,满园青竹隐于暮色中,宛如雅致随性的风流客,月光将这些风雅竹影打在窗上。 窗扉轻摇,现出一道白色身影。 那是位年轻郎君,坐于窗边书案前,长眸半垂,和煦地看着臂弯受伤的兔子,正温柔小心地给其喂食。 墨衣护卫上前叩门,年轻郎君头也不抬,温声道:“破雾来了?” 护卫步入房中:“回长公子,有两件事,一为公事,二为私事。” 白衣郎君身侧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闻言嗤道:“破雾你个呆头鹅!依郎君的习惯,自然是先听私事!” 他们郎君身为族中长公子,向来勤勉奉公,偏又是风雅的人,喜欢在乏味之中寻求趣处,故每当传回的消息中同时有公事和私事时,长公子都会先从私事上寻得趣处后,再埋首案牍。 <div style="text-align:center;"> <script>read_xia();</script> 失明后认错夫君 第3节 阿姒问他故乡在哪,江回却犹豫了,只道说来话长,待他回来后再与她细说。 安稳度日对阿姒而言实在诱惑巨大,她暗暗祈祷,希望他这次能办成事。 如此想着,阿姒借着这个飘渺的希望暂时稳住心神,她将刀收入鞘中,躺着听了一夜的雨后,在凌晨时握着匕首睡去。 后来一连三日,江回依旧未归。 他虽说过需离开数日,但阿姒仍难免忐忑,为了稳住李婶却不得不故作镇定。 午间,李婶去山下捡柴禾,回来时称有邻里见山外零星来了几个流民。 妇人拍着心口后怕道:“听说那几个流民只是摘了些果子,倒是没抢吃也没伤人, “我还听邻居说,那群流民说那什么晏长公子抓到了刺客的党羽!” 阿姒猝然站起身。 “什么,那刺客被抓了?” 第3章 李婶照顾阿姒已有二十来日,她眼中的阿姒温柔乖巧,说话跟春风一般温融,虽说瞧着年纪轻轻,却十分镇定。 她还是头次见阿姒这般惊讶。 妇人笑道:“娘子是在担心江郎君?怕什么,他是在外头办事,又不是当刺客去了,官府的人那么厉害,总不会抓错吧……” 这话反而叫阿姒稍稍冷静。 她听出了李婶语气中细微的不确信,但以她对妇人的了解,李婶并未怀疑江回是刺客,只是纯粹怕江回被错抓了。 不能在此时自乱阵脚。 阿姒拍拍心口,故作松快道:“既然刺客党羽抓到,想必夫君很快就能回来了。” 见她如释重负,李婶的反应难得快了些:“娘子是说,江郎君去抓刺客了?” 阿姒摇摇头:“其实我也不清楚,先前听他说在给做官的当差,但办的差事很要紧,连家人也不能说,我也未多问。” 她模棱两可的态度,让李婶放了心。 “我就说嘛!江郎君相貌堂堂,人又正派,准是个厉害人物!” 好歹把李婶稳住了,阿姒藏在袖中的手却紧握成拳,江回迟迟不归,如今家中只有她和李婶,若流民闯入作乱该如何是好? 阿姒思前想后,问李婶:“婶子,你可知道那伙流民有多少人?是男是女?” 在得知江郎君可能与官府有关后,李婶人精神了许多,也有心情细想了:“七八个吧,人不多,听说各个衣裳都破得很,身上也脏,但还都挺安分,估摸着也没有饿很久。” 阿姒低眉沉思,在与江回来竹溪的半道上,她是见过几个流民的,那些人背井离乡各个面黄肌瘦,双目无神,但凡见到能果腹的东西,都会疯狂塞入口中,且因为饿久了,便是吃饱了,也会往身上藏食物,生怕下顿没了着落。 竹溪山明水秀,即便来了流民,他们一入界内便可寻到栖息处,不会费劲走这般远,李婶描述那些人的行径也同流民有细微的出入。 阿姒心里潜藏的怀疑浮浮沉沉。 他们会不会是刺客党羽? 或者……江回当真与刺客有关联,而那些流民是官兵乔装前来搜捕刺客的? 阿姒心里一惊,并非信不过江回,实在是这其中巧合太多。 在历城时,她未曾听说有人在抓刺客,虽好奇过江回的身份,但彼时她面临着被郑五送给城主的危机,只得暂且搁置。 如今晏氏长公子刚到竹溪,江回便外出不归,偏偏晏氏的人在抓刺客,诸多巧合相撞,她怎能不起疑心? 江回又实在神秘,明明只比她大一岁,却总心事重重,剑客这身份本就自带煞气,他还时常外出,不知做些什么营生。 阿姒曾旁侧敲击过,他稍有犹豫,最终只道此事暂且不便告知。 阿姒便未再多问,于她而言,他能否帮她摆脱恶人,比他作做何行当更重要。 一个失了记忆、举目无亲的貌美盲女,就像丛林中受伤的鹿,易招来虎狼环伺,若身边无人保护,只怕一日都活不下去。 如今江回是她唯一能信任的人。 他虽疏冷寡言,但内里重情,一路曾多次救助过道边乞儿,就连李婶也是因偶然得他相助才结识,正因如此,妇人才会如此尽心照顾。 阿姒被最信赖的人蒙骗过,并不会认为行善者便是善人,但她可以看出,江回此人目光坦然磊落,不屑于蝇营狗苟,想必不会对无法威胁自己的人痛下毒手,他肯对乞儿、李婶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施以援手,便不会对阿姒这个对他有过救命之恩的人不利。 说起救命之恩,阿姒有些心虚。 起初她是打算见死不救的。 在巷尾那间废弃宅子的马厩中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江回时,他称自己被亲人陷害流落此地,求她救救他,还说会报答她,阿姒不欲多管闲事,任他待在那,既不搭救,也未声张。 只因他的声音很特别。 声音好听的人阿姒也见过,唯独江回的声音让她听了一次就留了神,心中有股异样的感觉,说不上欣喜,也说不上厌恶。 当夜,阿姒做了个梦。 梦中有个声音好听的郎君凑近了,在她耳边戏弄说要娶了十七岁的她,他的面容和身影隔着层纱般看不真切,唯独声音清晰。 且他的声音,很像那个受伤的人。 可怪就怪在,明明那么好听的声音,话也是动听的话,梦里的阿姒却一阵心慌。 醒来后,她笑自己是鬼迷心窍了,竟因那人声音好听就做了那样的怪梦。 她索性不去想,打算任其自生自灭,但凌晨时分,还是忍不住去看了眼。他竟还在那儿,看着似乎马上就要死掉,阿姒犹豫不决,立在一丈开外盯着他看了许久,这郎君生得倒是仪表堂堂,难得之处在于,他虽受了重伤,但同她求救后见她无动于衷,也未再摇尾乞怜。 这倒是让阿姒刮目相看。 对于有傲骨的人,她讨厌不起来。 又见他目光虽淡漠但坦荡磊落,最终,阿姒试探再三,确认他不会损及她,拿了瓶她用剩的伤药给他,又喂了他一些水。 其实她并非活菩萨,救他也是另有所图——自己在此地举目无亲,爹爹和云娘虽说现在对她百般疼爱,但俗话说有后娘就有后爹,她得为自己添些保障,这人是习武之人且意志顽强,时下世道动荡,一个武功高强的人便如一把利剑,指不定日后有用得上他的地方。 事实证明,她是对的,若没有江回,只怕她此刻已沦为权贵玩物。 阿姒也能看出,江回对她有情。 但出逃后,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,他却未有半分逾矩,甚至为了让她安心,刻意与她保持三尺距离,每日睡在屋顶。 他话少,可阿姒喜欢他的声音,便常顶着副懵懂神情捉弄他,好逗得他多说几句话。 那人虽冷淡,可不禁逗,面上不为所动,但总会被发红的耳尖出卖了去。 想到往日种种,阿姒不由内疚。 她暗自祈求夫君不是行刺晏氏长公子的人,只是单纯被事情所绊住脚。 待他回来,她一定对他好些。 这一日很快到了头。 黄昏又近,对于阿姒而言,晨昏旦暮并无差别,真正让她不安的是时间本身。 那把匕首不知被她抚摸过多少遍,江回仍杳无音信。她的勇气像一根扯面,被一点点拉长,不知会断在哪一个瞬间。 李婶说,昨夜小院的门被雨冲歪了,怕流民闯入,因此用过夕食后,妇人便到半山腰搬石头去了,打算夜里睡觉时堵住院门。 阿姒在屋里等了会,被困意折磨得快要垮掉,实在是撑不住了。哪怕豺狼虎豹来了,她也得睡上一觉,便慢慢起身,凭借着这几日磕碰出来的方向感,朝床榻一寸一寸挪去。 刚摸到柜边,忽听院门外传来响动,阿姒大喜,难道是江回回来了! 可马上,她舒展的眉头狐疑蹙起。 听上去外头似乎不止一个人,凌乱的脚步声遮盖了许多声音。 似有汉子在外吆喝。 “有人在么,官府搜刺客!” 官府? 刺客? 阿姒正扶着柜子的门,心寸寸沉下。 江回当真是去刺杀晏氏公子了? 瞎猜无益,阿姒也说不准,但不管是哪方人马、目的是何,对她都很不利。 若未眼盲,还能周旋一二。可她看不见,连对方有多少人、说话时是何神情都不知道,他们可能假装善意让她放松戒备,再将她骗走,也可能边安抚她边仗着她眼盲而偷袭。 一个无依无靠又貌美的盲女,能有什么好下场?既为鱼肉,处处都可能是砧板。 想到过去所见那些要将她衣衫扒开般色眯眯的目光,强撑数日的冷静轰然倒塌,阿姒像只受惊的兔子,慌不择路,扒开柜门钻了进去。 阿姒死死攥着匕首,浑身紧绷地缩在柜子最角落里,恨不能把整个人都嵌入柜中。 扑通、扑通—— 只能听到自己又急又乱的心跳声。 有一瞬间阿姒甚至以为她不止失了明,连听觉也一并没了,整个人宛如身在水底,外界的声音变得模糊,脑中一片空白。 不能慌,不能慌…… 那些人也不一定是恶人,说不定他们见院里无人会往别处去。 稍稍找回些理智后,脚步声已近了。 那伙人正往屋里来。 阿姒屏住呼吸。 后脊阵阵发凉,手心不停渗出冷汗,使得刀柄略微打滑,她只得更用力地抓紧。 人先后进了屋子里。 杂乱不一的脚步声中,一个清润好听的声音不紧不慢道:“没寻到人么?” 那声音独一无二的好听。 如玉石相击,又似深潭坠玉。 前音如玉,温润尔雅,余音却似冰,带着慵懒的冷意,叫人捉摸不透。 失明和连日的疲倦让阿姒思绪变得极钝极慢,怔了怔,她才反应过来—— <div style="text-align:center;"> <script>read_xia();</script> 失明后认错夫君 第4节 这声音似乎……是江回! 这就是她夫君的声音。 阿姒落了浑身的刺,重重呼出一口气。这道清润的嗓音如西天梵音,将她连日来盘旋心头的恐惧逐一赶跑。 她甚至无暇细思他为何会带着官兵回来,便仓促推开柜门。 刚探出半边身子,“锵——”的一声,刀剑齐齐出鞘,阿姒被吓得肩膀一抖,双手扣着柜门,瑟缩着往后退回半步。 下一瞬,又是一阵刀剑相磨声,这回声音里没了锐利和杀气,当是刀入了鞘。 “你——” 来人又出声了。 阿姒稍顿,这的确是她夫君的声音,可又似乎不对,但她又说不上何处不对? 然而称谓却是没错的。 江回性冷木讷,相识数月,他从不唤她名字,每次都叫她“姑娘”,或索性直呼“你”,喝过交杯酒成了夫妻后,她用了好几日,半哄半骗,才总算让他偶尔叫她“夫人”。 本来成亲也没多久,江回平素话少,又常不在家,拢共没叫上几句,这次一走就走了近十日,想必是又生疏了。 但回来了就好。 阿姒“哐当”扔了匕首,循着声音的方向,磕磕绊绊走到他跟前,摸索着伸出手攥住了一小块布料,是他的衣袖。 她抬起头,怯生生地颤声唤他。 “夫君,我在这……” 第4章 阿姒在某些事上颇没心没肺。 譬如她并不认为“夫君”这个称谓意义非凡,不得轻易唤出,一旦唤出便会使她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般的变化。 喝完交杯酒,她便无比自然地改口唤江回“夫君”,从此“夫君”长、“夫君”短。 有时这称谓是她不动声色逗弄江回的小招数,大多数时候,则是情分的象征。这情并非“有情饮水饱”,而是“重情重义、不离不弃”,是一种凭恃。 就像此刻,在历经数日的忐忑后,阿姒这声“夫君”也叫得也格外情真意切。 刚受过一番胆战心惊的磋磨,她的嗓音颤软,举止亦怯生生的。揪住青年袖摆不放的姿态,像极总算等到父母归家的孩童。 被她揪住的郎君一如往常的沉默,他们本就不算如胶似漆,这沉默也合乎江回性情,只是阿姒需要得到一些回应来平复连日以来的不安,于是她又轻声唤了一句。 “夫君?” 这回嗓音更温软了。 虽不能视物,但阿姒直觉青年的视线正定在自己面上,可他为何不回应她? 她将那片袖摆攥得更紧。 门边传来一声讶异低呼,但戛然而止,像是被硬生生压了回去。 阿姒思绪顿止,失明后,她变得格外怕生,突兀的笑声吓得她一怔,这才想起有外人在旁,小心翼翼地朝夫君身侧躲去。 这寻求庇护般的姿态,放在夫妻之间再寻常不过,可在场众人却忍俊不禁,被青年温和却微带薄责地看了眼后才齐齐噤声。 不怪他们,实在是这一切太令人咋舌。 谁能想到,长公子亲自来抓刺客,刺客没见着,倒多出来一个“妻子”! 适才他们刚迈入屋里,晏书珩甫一出声,角落的柜子就发出“吱呀”的声响,众人拔剑戒严,却见柜门上扒着一只纤柔的手。 晏书珩抬手,示意众护卫收剑屏声。 随后一女郎小心摸索着,像只受惊的兔儿般,怯怯钻出柜子。 正是他们要寻的那郎中之女。 此刻见到画中人真容,众护卫才明白为何历城城主会想认她做义女献与长公子。 女郎未施粉黛,一身素简衣裙,赤足而立,韵致天成,如山间精怪。 温柔婉约的妇人发髻非但不显俗气,反而更添出尘,像是初入人间,因不谙世事才被多情郎诱哄而误入红尘。 举手投足间尽是新妇独有的羞赧,欲说还休,让人越看越挪不开眼。 尤其那一双眼,本生得妩媚,但因目光清澈空茫、不谙世事,让这媚意如隔薄纱,像晨雾氤氲下的山间溪流。 但很快,他们发觉这空茫是因那女郎眼盲了,只见她不甚熟练地摸索着,赤着脚踉踉跄跄走到长公子跟前,牵住他袖摆。 神态充满依赖,声音柔柔怯怯。 原本僵滞的空气顿时掺了暧昧的气息,还伴随着些微尴尬。 这眼盲女大抵是太过惊慌失措,竟把长公子错认成了她的夫君! 几人征询地望向晏书珩。 青年没出声,目光停落在女郎面上。 含情目微微眯起,若有所思地凝着她,屋外射过来一箭日光,深眸中有微芒一闪而逝,像月夜下雪狼眼底的幽光。 随即他嘴角轻牵,眼底那抹危险的异色霎时消散,又是那清雅如竹的风华郎。 众护卫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。 前后诸多巧合表明,女郎的夫婿十有八九是那领头的年轻刺客。 刺客之妻,等同于刺客。 若是寻常人,必会冷眼以待,甚至迁怒,但晏书珩却笑意如常。 他并不纠正,也未出言回应,只垂眸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女郎,笑容和煦温柔,好似她真是他娇藏于这小院中的妻子。 青年的沉默加重了暧昧的气氛,亦将阿姒刚因夫君归来而平复的不安再度挑起。 “夫君……你怎的不理我?” 她揪着手中袖摆,仰面对着夫君的方向许久,仍未得到半句回应。 阿姒不由得多想。 可这样的沉默寡言放在江回身上又很合理,他本就是个惜字如金的人。 哎,这人…… 阿姒无奈叹息,手顺着袖摆而下要去牵他的手,他好似发觉了她的意图,轻笑着将袖摆从她手里轻轻抽开。 若不害臊就不是她家夫君了,更何况还是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?但阿姒很是不安,顾不得别的,飞快地再次牵住他袖摆。 这回青年未再抽开,只是轻叹,似是对她的黏人倍感无奈。 也算是回应了,阿姒稍稍定心。可谁知救命稻草还未攥紧,他又动了,极轻、极慢却不容抗拒地,将袖摆从她手中抽出。 仿佛有心冷落,又像刻意捉弄。 这回阿姒是真的慌了。 失明的感觉实在太差劲,旁人一句话、一个动作,都能让她揣度许久。 常言道小别胜新婚,更何况他们本就是新婚,可江回这才离开了几日,一回来就对她百般回避。当初是因私奔后她意外失明,他怕她不安,这才仓促成婚。莫非,他不是害臊,而是离开几日后冷静下来后,担心娶个眼盲的妻子会拖累他? 可眼下阿姒连生存都成问题,世道又乱,他若悔了,她岂不生死难料? 阿姒悄悄咬了咬嘴唇里侧,幻想着被夫君“抛弃”后遭人欺辱的情形,不出几瞬,她无法凝光的眼里便有水雾氤氲。 阿姒虽看不见,但想也知道自己这种时候是极美的,更知道过犹不及,欲说还休比哭哭啼啼更能揪人心弦。 她只是仰面“看”他,朱唇微启,却迟迟不语,端的是委屈但倔强。 连素来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的众护卫都面带不忍,唯独那白衣郎君仍气定神闲,眼眸噙着温柔的笑,却不为所动。 阿姒故意憋出的泪水随着他的沉默慢慢变得充满真情实感,最终像鸦羽上的雨滴般,压过长睫,顺着面颊缓缓流下。 上方人却回以一声轻笑。 没来由地,阿姒觉得这声笑似曾相识,像是洞察了她的小伎俩,又像是冷眼旁观地看戏,或者,只是纯粹觉得有趣。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在历城城主府内撞见的那双含着笑、好整以暇的眼。 想到那只有一面之缘、只远远一眼却让她莫名恐惧的世家公子,阿姒悲伤顿无,心口像笼了乌云般憋闷,悬在半空的手僵硬地握成拳,也忘了要继续做戏。 她刚要将手收回袖中,就被身侧青年隔着衣袖轻轻握住腕子。 “别哭,我回来了。”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,像是在为这阵子让妻子不安而内疚。 总算再次听到他出声说话,阿姒却察觉到一股异样的陌生感。 他的声音,似乎不是这样的。 又似乎本就该是如此。 一切好像蒙着一团浓雾般叫人摸不真切,但浓雾很快消散,大概是她多心了。 确定他回来了,一时半会也不会抛下她,阿姒悬着的心总算落地。 怔愣间,身子忽一凌空,阿姒讶道:“你干嘛,周围还有人呢……” 江回他不是害臊么? 她怔愣间,他已将她放至榻上,取来鞋履替她穿上。 阿姒更是诧异,这人不仅一改往日害臊,还格外体贴。 看来老人说得没错。 小别胜新婚。 她发呆时,连他替她穿好鞋履都未曾察觉,青年温言道:“我尚有些要事亟待处理,回头再与你解释。” 他说话语气温和,措辞文绉绉的,听着有些客套。阿姒飞快地抓住他袖摆:“夫君……你是不是又要离开好些天,留我一人在家?” “不会。” 他轻轻将手抽了出来。 <div style="text-align:center;"> <script>read_xia();</script> 失明后认错夫君 第5节 逼得太紧反而不好,阿姒不再多问,双手乖巧交叠放在膝上:“好,那夫君先忙,我等你回来。” 声音本就带着十六七岁女郎独有的清稚,刻意放软时更添妩媚。 听起来简直爱惨了她的夫婿。 可这声情意绵绵的“夫君”唤的另有其人,然而阿姒跟前的青年神态自若,坦然受了这声夫君:“好。” 众护卫满脸愕然。 不止因眼前荒唐又暧昧的一幕,更因为二人的对话,长公子再次出声后,那女郎仍未察觉。 显然,她认错人并非全因慌乱,更因她那夫君,声音和长公子极像! 他们看向晏书珩。 晏书珩神色如常。 他用目光示意其余人看好阿姒,自己则和破雾出了小院。 两人来到院门前。 晏书珩双眸微凝:“破雾可还记得,那领头的刺客是在何时失的手?” “彼时情急,属下只顾与刺客缠斗,未曾留意。”破雾抬眼,见他目光澄明如镜,“莫非是在听到您的声音后?” 晏书珩以笑容回应这一询问。 “想必是因我多数时候让你和穿云替我传话,鲜少出声,因而刺客直到近身行刺时才发觉,否则,他没理由在那般性命攸关之时失手。” 破雾诧异,随即更为不解:“他背后之人想取长公子性命,手握这一利器,怎会不加以利用?除非他事先不知道刺客与您声音相似,但既能派出那么多人行刺,还险些成事,说明并非泛泛之辈,不会不在事先对派出去行刺的杀手加以了解,因此不知道此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。 “或者他知道,但并非想取公子性命,派杀手前来行刺是有别的目的 “莫非是为了嫁祸、离间?” 晏书珩听完破雾所说,不置可否。 他只淡声问道:“破雾你说,这世上真有声音极其相似的两人?” 破雾道:“天下之大,无奇不有。容貌相似的血亲兄弟有之,毫无血缘却生得相似者更是不少,况且声音较之容貌,更易模仿,属下就曾听闻有些歌姬乐人能将旁人的声音仿得难以分辨。” “歌姬。”晏书珩兀自笑笑。 他思量片刻,抬手看了眼自己的袖摆,那里被攥出了细微的褶皱。 破雾亦看向他被揪皱的袖摆。 “我们的人在此蹲守三日,未见周遭有埋伏,那女郎的夫婿全无动静,仿佛忘了家中妻子。许是有事无法抽身,又或者,他原本的目的就是要将长公子引到此地。” 晏书珩长睫半垂,长指抚平袖摆褶痕:“或许还需从她这里获悉。” 破雾窥见青年眼底意味深长的神色,难得迟钝,问道:“莫非您是要审问那位女郎?” 晏书珩低低地笑了。 他抬起眼,眸中笑意温融似春风拂面,平添几分暧昧。 “哪有夫君审讯妻子的?” 破雾顿时明白了。 正要询问晏书珩如何安排,一个守在半山腰的护卫急急来报。 “长公子,这家的人回来了!” 第5章 半山腰处,李婶心急如焚往回跑,额上渗出汗滴。 方才本想顺道捡些野菜,就见一伙人马浩浩荡荡进了山,李婶心口一跳,担心阿姒,匆忙赶回,刚靠近小院,就见门前立着位气度不凡的年轻郎君,身侧有个负着剑的冷面护卫。 那郎君一身利落白衣,李婶能瞧出那是顶好的料子,上面的暗纹更是她见都没见过的花样。 她见过的人太少,更不知他们来作甚,一时被唬住了。 好容易脑子转过弯来,正要问起他们来意,那位郎君已先朝她行礼:“叨扰婶子,敢问可否借一步说话?” 听到这声音,李婶愣住了。 这和江郎君很像啊! 但更多是无措,好在这郎君瞧着和善,人也俊得神仙似的,实在不像坏人,忙说:“能、能,借几步都行。” 他做了个有请的手势。 李婶忐忑地随他来到院前树下,看到一旁冷脸负剑的护卫,不由害怕。 年轻郎君含笑回身:“破雾,转过身去,你面带煞气,会吓着婶子。” 贴心的举止让李婶对眼前的年轻人多了些好感。对方先开了口了:“未经许可便擅闯贵宅,实在冒犯。” 他说话文绉绉的,李婶听得一知半解,连连摆手道:“不、不冒犯,这院子也不贵,呸呸,这宅子不是我家的,我是被江郎君雇来照顾他家娘子的!” 几句话说完,李婶舌头都快打结了,颇窘迫地笑了笑。 那贵公子并未因此轻看她,依旧温文有礼:“婶子口中的江郎君,可是声音与我极像?身形亦高挑瘦长,是个武人?” 李婶不假思索,点头如捣蒜:“这位郎君,您和江郎君认识啊?” 他和气地看了李婶一眼,眼底有探究,又似有难言之隐,须臾才道。 “我与他,是死生难分的关系。” 李婶对此自有她的理解,恍悟道:“难怪您和江郎君声音那么像!敢情是亲兄弟!可这会郎君出门办事,好几天没回了。” “我知晓。”青年说罢沉默地思忖着,忽而意味不明地淡声轻叹。 “他当不会再回来。” 李婶一时未反应过来,笑道:“江郎君的确好一阵没回了。” 然而待她抬头,看到年轻郎君复杂难辨的神情,误以为这是隐忍悲憾,妇人登时明白他口中的“不会再回”可能和自己想的不是一码事。她不敢置信,讷讷道:“这、这怎么……江郎君是在外头出事了?” 那郎君凝眉,默然不语。 李婶双目渐红:“是不是弄错了啊,江郎君武功那么高,人还那么好,他帮了我一家子,才十八九岁啊,怎就……” 晏书珩通过妇人的神态措辞,猜出她对正照顾的这对年轻夫妇的确知之甚少,要想探得更多关于那人的事,仍需从他的妻子身上入手,顺势憾道:“的确可惜。” 李婶闻言更是难过:“江郎君要真不在了,娘子可怎么办?这几天他不在,他家娘子夜里都睡不着,一直巴巴等着他回来呢……这会兄长也找来了,咋不在了……” 晏书珩远眺山下,再次轻叹。 “我亦是今日才得知消息,总算觅得他行踪,却失之交臂。” 他眼中泛起淡愁,又不像愁。 像个平静的旁观者。 又说:“我与他声音自幼相似,初进门,便被他的妻子错认,一声接一声唤我夫君,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,无奈之下,只得寻了个由头出来。” 李婶也叹气,阿姒这几日的殷殷牵挂她看在眼里,可又没辙。 晏书珩低眉思量:“既是兄弟之妻,便是在下家人,在下决定带弟妹下山,寻来名医替她治好眼疾,只是不知舍弟除了妻房,可还有别的家眷?” 李婶以为他指的是妻妾,道:“我认识江郎君不久,对他实在不大熟悉,不过他与娘子情投意合,肯定不会有别的女人,他俩刚成亲,也还没孩子……” 晏书珩了然颔首:“我观弟妹似有眼疾,若她得知弟弟不在,届时以泪洗面,反加重病情。可若不告诉弟妹,夫婿久未归来,她是否会疑心舍弟始乱终弃?” 李婶又想到那日江回出门前,阿姒拉着他袖摆不让走的情形,也犯了难。 一直沉默的冷面护卫突然开口,语气淡漠,不带任何情绪:“不若将错就错,在郎君弟妹尚未复明期间,由郎君暂且假扮其夫君,只需借忙碌之故,偶尔才出现,再说上两句话,让娘子以为夫君尚在人世,待病情安稳后再告知真相……” 李婶眼前一亮,觉得这法子极好,但怕这位郎君介意,不敢轻易附和。 晏书珩垂目而立,望着脚下草木,不知是在看草木,还是透过草木看别的。 他漫不经心说:“这倒不失为权宜之计,然我与他数年未见,不知他如今习性样貌,若弄巧成拙,反叫弟妹更伤怀。” 李婶急切搭话:“这好办!我知道江郎君和娘子相处是什么样的,好学得很!两个小年轻刚成婚,又都害臊,平时说话隔着三尺地,不过晚上他俩倒是会睡在一间屋子里,有次还把床弄塌了——” 话到一半,那温和有礼的青年竟打断了:“他们每夜同床共枕?” 见他虽带着笑,但笑容有些玩味,李婶倏然明白,发了愁:“也是,总不能还让贵人夜里和弟妹一起睡吧……也太荒唐!” 青年只一笑置之。 破雾适时开口:“您说江郎君平日很忙,常不在家,若是如此,应该好办。” 李婶想想觉得也是,反正不常回来,俩人也都羞涩,总有办法搪塞。 于是热情的妇人把自己对江回和阿姒所知的一切,从声音语气、习惯、身形样貌、性情……所知均无一遗漏。 “别的没了,江郎君时常出门,我也见不到几次。”说完李婶又难过起来,“郎君和娘子真是一对命苦的鸳鸯,好在他有位好阿兄,不然娘子往后可怎么办啊……” 晏书珩意味不明地笑了笑。 “分内之事罢了。” 他又嘱托李婶:“婶子为舍弟难过,令在下动容,但为顾全大局,仍需劳您稍后在弟妹面前千万收敛悲伤。” 李婶忙收起泪:“好、好……”她在院门处缓了缓,这才随晏书珩往院里走。 屋内。 阿姒仍乖乖坐在榻边,听到夫君和李婶说话的声音,倏然起身。 “夫君,你忙完了么……” 李婶怕她磕着,急急上前扶住她:“娘子慢着些,当心摔倒!” “多谢婶子。”阿姒柔声笑笑,“夫君总算回来了,我实在太高兴了。” 见她一扫这几日的阴霾露出笑容,李婶又忍不住掖了掖眼角。 “怪我回来晚了,抱歉。”晏书珩与阿姒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,“山中多有不便,我在别处寻了处院子,今日带你下山,可好?” “今日?”这太突然,阿姒略怔,但想到过去数日独自在家的忐忑,忙点头作夫唱妇随状,面上满是信任和脉脉情意,“都听夫君的,夫君去哪,我就去哪。” 晏书珩低头看她,半垂着的长睫无比温柔,他温声说:“好。” . <div style="text-align:center;"> <script>read_xia();</script> 失明后认错夫君 第6节 当初仓促出逃,阿姒和江回两个人日子都过得稀里糊涂,没什么可收拾的。 这阵子幸亏有这位淳朴真挚的妇人,她才不至于手忙脚乱。江回不在时,哪怕是对李婶,阿姒也难免防备,如今要分别,不由为此内疚,她把江回走前留给她的银钱拿一些给李婶,希望妇人能安稳度日。 “娘子和江郎君下山,我也能放心去投奔我家闺女了!”李婶送她到半山腰拴马处后,依依不舍地再三嘱咐,“娘子,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,都要向前看啊!” 阿姒只当妇人是劝她莫因为失明颓丧,她借着安慰李婶,顺道捧一捧自家夫君:“婶子放心,有夫君在身边,我的眼睛即便不能好,也会过得好好的。” 她这话叫李婶险些涕泪横流。 晏书珩则依旧垂眸,不知在想什么。 众护卫皆是一头雾水。 唯独方才献计、又较为了解晏书珩性情的破雾面不改色,是看透一切般漠然。 出了院门,阿姒仍像以往那般被夫君抱上马,分别数日,他抱她上马的动作倒很熟练,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,阿姒却觉出微妙的不同:江回他似乎不像从前那般生硬,自然得仿佛他们成婚已久。 就连刻意和她拉开的那一拳距离,都变得更为从容。从前的疏离是害羞,如今的,却像是以退为进、游刃有余。 大抵是见她在走神,青年稍稍低下头,低声问她:“舍不得?” 阿姒回过神,点点头:“我很喜欢李婶,在这乱世中,能碰到一个质朴的人属实难得。这山间小院远离尘嚣,若未失明,一直在这生活倒是不错。” 上方的人淡淡“嗯”了声。 声音比之前远了些,也淡了些,若换旁人,阿姒只会怀疑是这句话让他不悦,但江回不一样,此刻的疏离才更像他。 她犹豫再三,又牵了牵他袖摆:“夫君,你是不是在替官府做事?” 晏书珩已从李婶处得知她那夫君行迹不定,许是在替官府做事,虽知那人是骗她的,但若她当真,倒方便他。 遂含糊其辞道:“因有隐情之故,不便多说,为何突然问起?” 看来就是了。阿姒放下心来,他在官府做事她也更放心些,省得时不时要怀疑夫君是杀人放火去了。但概因数日没见,他身份又变了,难免生疏客套,阿姒未多聊,只道:“无事,我是担心夫君在外受累,若是给官府做事,总会好熬些。” 马儿迈开蹄子,阿姒回过头,祈求道:“夫君,能不能慢些? “也不必很慢,别像平日那般又猛又快就成,我受不住……” 晏书珩低眸,深深看她一眼。 “我平日里很快、很猛?” 第6章 阿姒好几日都未能安寝,此时松懈下来有些困倦。反应了好一会,明白他是误解了她的话,以为她在埋怨。 她低低道:“还好,不怪夫君,是我体弱,无力承受……” 青年久久未再说话。 马慢悠悠行在山路上。 晏书珩回想着李婶说的“江郎君话少,每句话不超过十个字”。多说多错,索性缄默不语,漫无目的地欣赏山野景致。 胸前忽被重重一磕,阿姒打起盹,脑袋似雏鸡嘬米轻点。晏书珩低下头,她恰在同一瞬往后倒,倚在他怀里睡着了。 她的额头贴着他的下巴,两人如今姿态像一对亲密的交颈鸳鸯。 晏书珩笑了笑,一手牵缰绳,一手虚虚圈着她身子以防坠马。如此妥帖,倒真像个将妻子藏在怀中妥善呵护的好夫君。 一行人到了山脚,马车已备好。 晏书珩翻身下马,将阿姒抱至车上,她倒是睡得沉,如此一番上下颠簸的挪动,直到了别苑,竟还未醒。 别苑书房后有个小院,素朴僻静,正适合延续刺客陋室藏娇的习惯。 晏书珩把人放至榻上,替她褪下鞋履。 他眼底浮着清浅的笑,像柔和却仍叫人不敢贸然亲近的月光,指腹悬在距女郎面上半寸处,逐寸逐寸地,隔空描摹着她似曾相识却又有几分陌生的眉眼。 晏书珩收回长指,替她掖好被角。 他平静地端凝她。 女郎眉目恬淡,舒坦地翻了个身,只留给他一个纤细婀娜的背影。 青年笑了,旋即俯身在她耳畔说了句只他们二人能听到的话。 话语轻如羽毛,又似虎狼狩猎时喷出的气息,余音很快没入空气。 沉睡的女郎缩了缩脖子。 . 阿姒这一觉睡得不大安稳。 如身处浮浪中,颠簸浮沉,一记巨浪打来,这才彻底平稳,继而身上宛如覆了片云,温暖柔和。 后来半睡半醒间,她翻了个身,依稀察觉有人在耳畔低语。 阿姒是听见了的。 但她太累了,来不及思索便再度睡去,醒来时,她习惯地在枕下摸索。 “在寻那把匕首么?” 疏淡温柔的嗓音如春水和冰。 阿姒点点头,俄而回过神,想起说话的人是江回,她的夫君。 他回来了,还把她带下山。 这一切是真切发生过的,又像是一场虚幻的梦,阿姒懵然坐了会。 “不舒服么?”青年淡声问。 “我无碍。”阿姒垂下睫,“只是有些恍惚,你不在那几日我夜里都不敢入睡,生怕来了贼人将我掳去,只能时刻把匕首藏在袖中,我还以为……你扔下我不管了。” 话是真的,连日的惊惧也是真的。 但此时提起来,却不是为了吐苦水,是想勾起郎君的内疚和心软。 对面人果真不忍,语气比平日温和许多:“让你受惊了,抱歉。” 阿姒手按在心口缓了缓:“我听到有人喊着要抓刺客,以为是来抓你的。” “为何会觉得是我?” 他语气微冷,又透着些散漫。 阿姒微怔,他这是觉得她不信任他品行?可他整日神出鬼没,武功又高,看着的确不像做正经营生的人啊…… 不过不能直说,会伤夫妻情分。 她委婉道:“夫妻一体,我怎会信不过夫君你的为人?但有道是怀璧其罪,夫君武功高强,自然容易被怀疑,就像我生了张易招人觊觎的脸,才惹来城主觊觎,我是担心他们抓错人,让夫君受委屈。” 对方似被她这番惺惺相惜的话宽慰到,并未解释,只轻声一笑。 阿姒颇稀奇:“夫君回来后笑得也多了,这还是第二次听到你笑出声。” “第二次?” 晏书珩半垂长睫,修长手指散漫轻点,看来无论床笫间如何亲密,他们终究生分,她甚至不知枕边人真实身份。 既如此,能从她这里探知的大概也只有刺客的体貌特性,于是他只道:“许是分别太久生疏了,可还记得我容貌?” 阿姒被问住了。 无论是刚认识那会,还是成婚后,她对江回的注意力多半都放在那独特好听的嗓音上了,倒忽略了其他。 但身为妻子,却说不上夫君眉眼如何,实在说不过去,她端坐在榻,认真回想着道:“当然记得,夫君很好看。” 他不满足于此:“如何好看,眉眼轮廓与其他好看的郎君有何不同?” 阿姒没想到他这般冷淡的人,不仅会悄悄害羞,竟还爱攀比。可她确实说不上来如何感觉,便睁着无神而清澈的眼,黯然伤神道:“未失明前我还未嫁给夫君,不敢贸然盯着你看,失明后想看也看不到了。” 人心都是肉长的,她本就一副不染尘埃般的懵懂模样,如今又这般伶俜脆弱,但凡是个有血有肉的人都得心软。 晏书珩微笑着移开目光,他淡声轻嗤,幽幽道:“还不是没记住。” 见他不依不饶,阿姒只得竭力回想:“我记得的。夫君异常俊秀,剑眉深目,鼻梁高挺,是非凡之相。深栗色的眸色比常人稍浅,薄薄的唇总是抿成一条线……对了,你胸前还有颗绿豆大的痣。” 胸前的痣是那次误入室内撞见的。 阿姒清楚,他只不过是想让她夸他,倒真不必说得如此详细,这会提起那颗痣,只是想勾起他的羞意,好结束这话题。 “别的没了?” 他语气有些凉,果真恼羞成怒了。 每次江回一害羞,阿姒就克制不住地想逗得他更害羞。她认真道:“没了……夫君太高,我看你得仰头,我又害臊,每次匆匆一瞥实在瞧不真切,只记得夫君看着清癯,实则健硕,双臂有力、肩宽窄腰。” “是么。”青年语气更淡了。 幽冷促狭的语气似曾相识,阿姒忽地坐起身低喃:“我想起来了……” . 阿姒想起梦中听到的那句话了。 直觉这东西真是奇怪。 江回淡漠疏离,易让人望而却步,但恰恰是他的生硬和冷淡,令人踏实。 可他回来之后笑得多了,更平易近人,反倒叫她不安,这不安的感觉和半睡半醒间因听到那句话时而生的异样感很像,因而阿姒灵光一闪,想起了那句话—— “江氏阿姒,你我倒真是有缘。” 似梦,又不似梦,但也不合常理:时人称呼一女郎姓名时,多唤某氏某某,其中姓氏是女郎自己的姓氏,而非夫姓。 她虽不是郑五的亲生女儿,不能叫“郑氏阿姒”,但也不该称“江氏阿姒”。 想必是她记错了。 横竖是梦,倒也不必较真。 轻敲桌案的声音打断阿姒思绪。 青年淡声问:“怎么在走神,可是想起什么,譬如你身量到我哪里?” 这人简直没完没了,阿姒没辙,眼底盛满无措,心里却飞泉般不停思量。 <div style="text-align:center;"> <script>read_xia();</script> 失明后认错夫君 第7节 他今日难得话多,却像是在套她的话,难不成还想通过她确认他自己的样貌和身量特征?显然不可能,想来还是因为羞于主动,所以拐着弯想和她亲近。 阿姒试探道:“要不……夫君你过来抱一抱我,这样不就知道了?” 之所以让他过来抱她而不是她过去抱他,是她掐准江回易害羞,越撩拨着让他主动,他越会害臊,而不会主动。如此既哄了他,也不至于让自己吃亏。 果然,青年败下阵来,无奈轻叹。 越是这种时候,阿姒越无辜,怯怯地小声道:“夫君?你怎么不说话了……” 晏书珩负手而立,低垂长睫看向立在榻前茫然无措的女郎。 她眼中一片澄澈懵懂,实在不似故意逗弄,即便是在过去,她在信赖的人面前,也是这般真挚无辜的模样。 他温声问她:“想听我说话?” 阿姒点头:“夫君声音独一无二的好听,宛如天籁,我喜欢听你说话。” 这句话她同他说了数次,每次她说他声音好听,江回都会格外留意。 “独一无二的好听?”青年仍像初次听她说这话时一样的反应,只语气没从前那般冷,他问了和几月前相似的话,“你说,世上可会有两个声音相似的人?或者,你可曾觉得我的声音似曾相识?” 阿姒笃定道:“夫君声音世间独有,我未曾听过相似的。” 室内只闻长指轻敲桌案的声响。 一下,一下。 像静夜里的脚步声,叫人不安。 阿姒快坐不住时,沉默良久的青年忽道:“有些事待办,得空再陪你。” 阿姒促狭顿无,朝他的方向伸出手,怯生生问道:“夫君,你要去哪?我一个人在这里,又看不见,有些怕……” 晏书珩仍隔着袖摆轻握她腕子,徐徐安抚道:“去寻大夫为你诊治双眼,不过你若是怕,我先陪你,旁的改日再说。” 一句话便将阿姒套牢了,她乖乖坐好:“不必,我一个人可以的。” “放心,我稍后会寻人来照顾你。” 晏书珩含笑望了她一眼。 . 刚出小院,穿云一脸希冀地迎上来:“郎君可问到什么了?” “回书房再说。” 回到书房,晏书珩回忆着从阿姒那里套到的话,再结合李婶所言,梳理出可用的,写在纸上交由穿云。 “我就说郎君带回那女郎不是因为色……”穿云及时把后面的“色令智昏”憋了回去,“有了这些,要想查人就方便多了!” 他走后,书房只剩晏书珩和破雾。 晏书珩低头拨弄香灰。 长指轻动,忽而顿住,他看着香炉中的陈灰,不知想到什么。 破雾沉默地立在一旁。 见晏书珩停顿,他不由得望过去,只见青年垂着睫,忽而轻笑。 破雾忍不住问:“长公子,那女郎可是两年前,曾招惹您的那位?” 第7章 两年前…… 晏书珩眼底玩味瞬而闪过,抬眸:“破雾亦见过她,你说说看?” 破雾仔细回想:“容貌有七分像,但这也与衣饰打扮有关,至于性情……属下不如长公子清楚,但女郎既与您相识,为何如今似全然不知夫婿声音与您相像?” 晏书珩视线落在角落里的兔笼内,那只不安的伤兔正怯怯望着他。 青年眉目藏笑:“她在南阳一月,我们仅有过几次相处,我只知她是姜氏女郎,与陈氏九郎交好,对她性情不算了解。想必她对我亦然,两年过去,不记得我声音也寻常。许是假装,也可能是真的忘了。” 笑里更添无奈:“她忘性一贯大。” 这般说,能确定是同一人。破雾冷静分析:“当初在建康会面,陈郎君只说那女郎意外去世,并未细说缘由。但女郎去世是在八个月前,正是颍川大族南迁时,据称他们在道中遇到胡人,折损不少族人,想必女郎是在那时遭逢意外。可颍川去往建康的路与历城不在一个方向,相去数百里之远,那女郎为何流落到此地还成了那郎中的女儿,且她未向家族求助,像是失忆了。竟还如此巧合地与郎君撞上了。” 晏书珩摩挲着袖摆,笑了。 “巧合也好,有心人安排也罢,想必她不知情,毕竟,她躲我还来不及。” “继续搜寻那郑姓郎中踪迹,另查查过去一年里,颍川姜氏和陈氏两族有何异动。”晏书珩说罢,复又列举几个人名,“顺便查查他们近期可有动作。” 所列几人皆与他有利益牵扯,亦知道那女郎曾与他有些过节。 破雾倏然想通其中关卡。 若说那女郎的出现是巧合,但如今各项证据摆明与她私奔之人极有可能是那位年轻刺客,她夫君的声音又与郎君出奇相似。 这一重又一重的巧合若放在寻常人身上,倒可勉强解释为缘分。 但世家内部复杂,长公子又在少时便因天资过人被定为下任族长候选人,触及多方利益,自有诸多耳目紧盯不舍,欲取其性命或是让他在某些事上出错。 他接了命令,肃然离去。 破雾走后,晏书珩百无聊赖,拨开镶金兔笼的笼门。小家伙见到他眼睛都亮了,凑上来在他手边轻嗅,乖巧又讨好。 晏书珩将兔子抱在臂弯端凝,不知想到了什么,忽而自语:“究竟只是忘了,还是说,她根本就不曾记得过。” 他没往下说,只笑了笑。 . 夫君走后,阿姒坐在榻边发了会呆,远处似有说笑嬉闹声,仿佛投入无底寒潭中的石子,将她眼前的黑暗撕开一道缝隙,照来一缕不可捕捉但触之温暖的曦光。 无论如何,她还活着。 活着本身,就已足够值得庆幸。 片刻后,有轻微脚步声由远及近朝屋里来,阿姒敛裙起身:“夫君?” “回夫人话,是婢子,郎君雇婢子来此照顾您。”来人是个少女,声音清稚,应比阿姒小不了几岁。 阿姒这才想起他走前说雇人照顾她的话,之前因总算把江回盼回来,不必日夜担惊受怕,她顾不上思索别的。 这才记起,还有许多事还未问他。 江回竟也没想着解释。 他说自己是替官府办事,但为何官兵进门前会吆喝着“抓刺客”? 他们又为何在她钻出柜子时拔剑,江回难道没说院中所住是他的家人么? 唯一能让她安心的便是他的声音,既然声音是他,人怎会不是? 觉得生分,大概是他走了太久。 阿姒摒除杂念,唤那侍婢:“我如何称呼你呢,不知你今年多大?” 侍婢小心回道:“回娘子的话,婢子今年十五,名唤竹鸢。” 阿姒朝她和气笑道:“那我唤你阿鸢吧,我看不见东西,往后辛苦你。” 竹鸢目光落在榻边女子姣美的面容上,她在世家为婢,见到的美人数不胜数,眼中仍有一瞬的惊艳闪过,旋即匆匆低下眼:“照顾娘子本就是婢子该做的。” 阿姒状似无意,闲谈般问她:“竹鸢可是一直都在夫君身边做事?” 竹鸢照着先前晏书珩吩咐的说辞回道:“回夫人,婢子是才来的,本是魏兴郡人士,因胡人入侵逃到此地,被家人卖作仆婢充当路资,正巧遇到郎君买下婢女。” “这样啊……”阿姒本想从她这里套些关于江回的事,不料无处套话,想来她真是江回刚雇来的,她和气地摆摆手:“别拘束,若有事我会唤你的。” 竹鸢应是,退到门外侯着。 一连两日,这里除了阿姒和竹鸢,再无旁人涉足,起初阿姒生怕夫君又走了,但江回每日会让人稍带一两句话回家。 得知他还在,阿姒便放下心。 此前因为脚崴了不便行走,眼下脚伤刚好,当务之急是要适应失明,于是闲暇时,阿姒便尝试着摸瞎走路。 “嘶啊——”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摔倒。 她手撑着地,掌心被砂石硌得一阵钻心的痛,泪花都给逼了出来。 竹鸢忙上前搀扶:“您又是何苦呢,婢子是被雇来照顾您的,您想去哪、想要什么,吩咐一声就是了。” 阿姒扶着她手起身,毫不在意地笑道:“有些事总得自己去做,譬如走路。” 没一会,她又摔了一次,竹鸢忙要上前去扶,余光瞧见一片白色袍角。 是晏书珩,他目光沉静地立在萧疏竹枝后,不知来了多久。 竹鸢要行礼,被他抬手打断后,她又忙要去扶阿姒,却再次被阻止了。 晏书珩安静立着,他目光一贯温煦,垂眼时却有些冷眼旁观般的悲悯。 竹鸢搞不懂他的态度,只是看到阿姒摔倒很是不忍,她正不解时,晏书珩已弯下身,温柔地扶起阿姒。 “还好么?” 阿姒无神的双眼波光澜动,柔声轻唤:“夫君,你回来啦。” “嗯,先进屋罢。”晏书珩扶她进门,手仍极有分寸地隔着衣物。 竹鸢从身后望去,二人皆着白裳,一人玉冠束发,临风玉树,另一人则着月色素裙,乌发以缎带束起,如出水芙蓉。 倒颇有些琴瑟和鸣的意味。 . 到了房内。 阿姒炫耀似地松开青年的手,往前走几步,来到窗前几案边坐下:“夫君你瞧,我已能在屋里自如行动了。” “不错,大有进益。” 晏书珩不吝赞许,看到她手上一处乌青,便唤竹鸢取来药膏。 阿姒伸出手要接过药膏自己上药, <div style="text-align:center;"> <script>read_xia();</script> 失明后认错夫君 第8节 一股清冽的香气扑面而来,他在她毫无防备时来到她跟前,阿姒下意识后退,手腕却被他不轻不重地握住了。 腕上一阵清凉。 “你看不见,我来吧。”他淡道。 阿姒睁大了眼,暗道日头打西边出来了,他这木头竟亲自给她上药! 他依旧守礼内敛,隔着衣袖握她腕子,另一手蘸上药膏轻轻往上涂。 药膏清凉,落在破了皮的腕上,又疼又觉舒爽。他打着圈,力度轻柔,肌肤之间隔着一层药膏,但相触时还是怪怪的。 阿姒想收回手,但又被他不容抗拒地紧紧抓住。她只好屏着气,浑身僵硬地任他上药,直到他指腹触到一个破口,凉意冲撞着痛意,宛如有一根细丝从伤口自窜入腕子,顺着手腕向上,直直窜上天灵盖。 阿姒忍不住倒吸一口气,从喉咙深处溢出低低的呻'吟:“夫君,轻……轻点……” 对面人一愣,旋即低声笑了,阿姒这才意识到她方才那声实在太过娇媚了些。 易惹人误解,以为她在撒娇。 平日她也偶尔故作姿态逗他,但做戏时是早有预谋,为的就是让他误解,然而若真被误解了,反倒觉得不自在。 阿姒抿紧嘴,竭力让自己放松,但僵硬却从心里蔓延到手上。 “是我手太重了?”青年又轻笑了声,他低下头,在她腕处轻轻吹了吹。 宛如拂过一阵轻风,太过温柔反让阿姒不适应,只觉伤处越发火烧火燎。她的手禁不住往回缩了缩:“夫君在外辛劳,好容易回家且先歇歇,让阿鸢来吧。” “怎这般不禁逗。”青年低笑。 随即阿姒听得衣物窸窣之声,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风——他起身了。 竹鸢上前接过药膏,继续替阿姒在踝处擦破的地方上药。 阿姒又颤颤“嘶”了声。 晏书珩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:“若是疼的话不如歇着,何苦为难自己。” 阿姒坚定摇头:“我虽失明,但也不是圈养笼中的猫儿兔儿,若每日除了吃喝就是睡觉,与死了有甚区别呢?” 她嗓音天生婉约,清媚中透着稚嫩,如初才绽放且未经历风雨摧残的花瓣,语气却似风雨中枝叶坚韧不屈。 晏书珩被勾起某些回忆。 散漫如云的目光从窗外落回阿姒面上,嘴角轻勾,莞尔笑道:“但活着本就与等死并无甚差别,不是么?” 阿姒讶然抬头,他的话在耳边余音未散,将那毫无缘由的生疏感勾了出来。 “为何走神,是我的话吓着你了?”他淡如晨雾的话打断她的思绪。 阿姒摇摇头,如实道:“只是突然觉得,夫君好像和从前的你,不大一样。” “是么。” 晏书珩轻动睫梢,话语轻柔散漫,似安抚、似诱哄,似引逗。 他凝入阿姒清媚的双眸里。 “何处不一样?” 第8章 俗话道“说眼盲心不盲”。 未失明前阿姒并不认为这有多难能可贵,但当真失明后,才发觉要修炼到这等境界有多难。 因看不见,她时常对所听到的声音万分留意、过度揣测。 正如此刻,她笑自己多心,却控制不住去回味他语气里微不可查的变化。 很快,阿姒琢磨出这微妙之处。 从前他对凡事都不在意,眼眸傲寒,语气淡漠如寒潭之水。 如今仍旧冷淡,却像刻意掺了冰而变凉的春水,蕴着不易察觉的笑意。 似乎还有淡淡嗤讽。 因阿姒自己常喜欢暗地里捉弄旁人,对他人流露出的狡黠亦格外敏锐,听出这讽意并不尖酸刻薄,倒像含笑旁观、不动声色的捉弄。 这本就算不上恶劣,只是这语气放在江回身上,很是陌生。 分别数日,他经历了什么? 见她凝神思忖,晏书珩兴致更浓,复问:“觉得我有何处不同?” 阿姒回过神:“是夫君你说话的语气和从前有些微不同。” “是我不够周全,”对面慢悠悠道,“可还发觉其他不同之处?” 阿姒摇头。 他又问:“可曾觉得今日的我与你过去认识的人似曾相识?” 阿姒不明就里,垂睫思量。 江回惜字如金,从不说废话,揪着这一点定有用意。想来还是因生性木讷,不善传情达意,想同她多说话却不知从何入手。 阿姒心中有了数,长睫掀起,露出饱含情意的清澈眼眸:“在我心中,夫君自是独一无二,谁能与你相似?” 对面寂然不作回应。 阿姒习以为常,他这是又害臊了。 她曾在他未归时暗下决心,若夫君平安归来,定要待他好些。顾念他这爱听情话又易害羞的性情,阿姒体贴地把话引到正经处:“其实,夫君方才所说不无道理,多活一日,便离死更近一步,活着的确无异于等死。但若如此,那阿娘辛苦怀胎,生下一个注定会死的我,岂不凭白受苦?我若向死而活,和即刻奔赴黄泉又有何不同?” 想到过去数月,她有感而发:“永不屈服便是活着,坐以待毙便是等死。” 有了这些正儿八经的铺陈,对面果然不再尴尬地沉默,笑道:“在理。” 阿姒暗叹,她简直是在哄孩子。 嘴上却不失时机地吹捧:“其实,我要对得起的人除了阿娘,还有夫君。” “我?如何说。” 阿姒面容在日光下纯真如赤子:“夫君带我出逃,便是我失明了也不离不弃,你这么好,我自然要对得起你。” 他笑了笑,大概是高兴了。 阿姒趁机问:“对了,夫君上回说的请郎中如何了?可是手头拮据?若是如此,这事可以缓一缓的……” 她微仰着脸,晏书珩垂目,正好和那双无神却满含情意的眸子“对视”。 她对她那便宜夫君倒信任得很。 不过他也需借助郎中来确认她是失忆还是做戏,便道:“不必担忧,我近日谋了份新差事,手头尚有余钱,郎中晚些时候来。” 阿姒心里高兴,嘴上也抹了蜜般:“我就说夫君最好了。” 晏书珩低头浅笑,坦然地代替她那夫君收下了这一句关心。 出门时,不经意看到地砖上她摔倒留下的印子,晏书珩稍稍侧首:“其实,你适应的方式可以温和些。” 阿姒语气松快道:“无碍,摔痛了才能记得更真切。” 晏书珩回头看向她。 话到嘴边又止住了,淡道:“也对。” 他回到书房,吩咐穿云:“稍后派人去请位善治眼疾的郎中。” 穿云怀疑自己的耳朵。 以德报怨并非长公子作风啊。 半年前,长公子于雅集赴宴偶遇友人,得知一女郎去世的消息。 那日风和日丽,青年对着茫茫江波,半垂着的眸子难辨悲喜,只濡墨为亡人作了幅画,墨迹未干,画被风吹走,被一欺男霸女、恶名在外的纨绔子弟所见。 见画上女郎貌美,那纨绔子弟色心大动,回府后私自画出那女郎衣衫不整、春情难耐的模样。甚至还在私宴上将画拿出炫耀,称得神女入梦,有感而作。 彼时长公子也在。 只淡淡望去一眼,并不以为意。 但次日,穿云听闻那浮浪子弟死于阴沟,某处被野狗撕咬一空。 那夜晏府设宴,长公子与名士谈笑风生,唯独一直跟在身侧的破雾不在。 穿云未曾亲眼见到那画中女郎,只旁侧敲击,从破雾处得知画中女郎与郎君并不算熟络,甚至还招惹过他。 世家中人以利当先,情随利动。 穿云猜测,以晏书珩的性情,与其说是见不得那浮浪子弟玷污已故之人,更像是见不得自己的画为人玷污。 按理,刺客险让郎君丧命,对可能是刺客妻子的人,应更恨才是。 穿云不免好奇:“您为何要给刺客的妻子请郎中?” 晏书珩正提笔蘸墨,头也未抬地淡声道:“我既承了她一声夫君,替我的妻子请郎中不是天经地义的事?” 提及刺客,少年眉间肃起:“这几日我们在城外及山间小院附近加派了人手,并未见到可疑之人,城中也搜不到,那刺客莫非是会隐身术?还有郑五,依然杳无音信。” 晏书珩长指轻叩笔身:“刺客当不会回来了,郑五,大抵也是。” 他笑着说罢,又道:“多想无益,明日我要携美出游。” 穿云没有破雾那般缜密,关于晏书珩的旧事也所知不多,猜测他这是想拿刺客的妻子当做诱饵,忙去准备。 . 晌午,竹鸢领来郎中。 这回的郎中措辞斯文,声音苍老,想必是个医术精深的老郎中。 阿姒燃起希望,主动告知:“我于八个月前受了伤,过往记忆全无,还不时头疼,失明前我险些坠马,虽未受伤,当夜头痛许久,次日便失明了。” 老郎中切过脉,又仔细查看她双眼:“夫人失明非因眼疾而起,当是脑有淤血,您似乎不清楚此事,莫非伤后未看大夫?” “请是请过的,只是……”阿姒稍稍停顿,语气渐凉,“那郎中隐瞒了。” 当初她从病中醒转时脑中一片空白,只记得自己似乎叫“阿姒”,见床前立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,下意识唤了声“阿爹”。 <div style="text-align:center;"> <script>read_xia();</script> 失明后认错夫君 第9节 那中年男子便是郑五。 郑五愣了会,判断出阿姒失了忆。 随即他告诉阿姒,自己便是她爹爹,是位郎中,早年为了生计把她托付给故乡的亲戚,因战乱把她从故乡接来历城,来时道上马车倾翻,让她受了重伤。 阿姒依稀有种直觉,她的确是因战乱才随亲友离开故乡,爹爹也确实不在身边。 因而她对郑五的话深信不疑。 若非那夜亲耳所闻,她怎么也想不到,平时对她那么好的爹爹竟是个陌生人,待她好是要借她获利! 如今听郎中一说,更为明了。 当初他救下她,是见她面容姣好,想将她送给好色的城主。被误认后才将错就错,想先和她培养父女情谊,日后得更多利处。 郑五能替城主治病,医术必也精湛,他不希望她恢复记忆,便故意不替她诊治,一拖再拖,才引发后来的失明。 好个为她计深远! 好个医者仁心! 她收回思绪,问郎中:“可能治愈?” 老郎中叹息:“久病成疾,脑子里的伤本就棘手,老夫也只能开些方子亡羊补牢,夫人也要做好无法复明的打算。” 纵已想过可能无法复明,但听到这话时,阿姒心口仍如针扎火燎。 郎中走后,竹鸢上前宽慰:“夫人莫太难过,我家亲戚当时病了,郎中也说备好后事,但这会还不是没事人似的。” 阿姒笑笑:“我无碍。” 她垂下眸,压下眼底寒意。 原本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还想恩怨两消。但如今她改变了主意,若有生之年再遇郑五,定要以牙还牙! . 阿姒只失落了一小会,又是无忧无虑的模样。这夜她歇得有些早。 灯烛尽暗后,竹鸢出了小院,将今日听到的话报给晏书珩。 晏书珩正在曲桥上散步,眉心渐攒:“她受过伤,且失忆了?” 竹鸢:“失明也是因脑中有淤血且未及时就医,能否复明还未可知。” 晏书珩低头想了想,又问:“除去失明,可有其余症状?” 竹鸢摇摇头:“女郎同郎中说自己偶尔健忘头疼,其余并无异常。” 晏书珩低眸沉吟许久。 微带感慨的话在夜色中显得寂落遗憾:“她是真的尽忘前事,可惜。” 竹鸢回了小院,破雾认真剖析前后诸事:“若是如此,那女郎受伤或许也并非意外,而是有人蓄意加害?事后发觉她失忆才将计就计,将人送到长公子身边。 “如今看来,女郎当是不知情。” 晏书珩笑道:“破雾心生怜悯,认为我该放了她,对么?” 破雾想解释称他当初曾偶然得过那女郎的相助,但记起晏书珩对贴身护卫的要求便是“心如寒铁,身如飞箭”。 他神色变得毫无波澜:“公子怜悯,属下便怜悯;公子若有其他安排,属下亦照做。只是属下不解,那人为何要把女郎放在您身边,莫非是想让您在亲事上出错?” 如今世家门阀之间大都相互联姻,以稳固权势,长公子是未来的一宗之主,姻亲上自然马虎不得。 晏书珩含笑折下一片竹叶,指节如竹,和竹叶浑然一体:“若是有意为之,那人必对我的喜好相当了解。又费尽心机弄来个声音相似的刺客,或许,还知道些别的事。” 破雾猜不出,只能寄希望于能从陈、姜两家中能查出些什么。 他看向晏书珩。 青年正把玩竹叶,指腹捏着叶面,自叶尾缓缓顺至叶尖。 仿佛把玩匕首锋利的刃尖。 正值望日,明亮月色将竹影打在青年那修胜玉竹的长指上。清风拂过,竹影摇曳,周遭景象渐渐扭曲…… 竹叶成了一枝竹竿。 一只稚嫩瘦白的小手扶住竹竿,淘气地问:“阿爹!我可像个采莲女?” 脑袋被轻揉了下。 有个温和的声音无奈道:“念书时也未见你如此热忱。” 提到念书,小孩很是不满,猛摇竹竿,竹筏轻晃,涟漪圈圈震开,复又消散,碧波翠荷亦被震碎,又是死一般的寂静。 许久后—— “为何让我画十七岁的你?” 清越声音如玉落幽潭,打破无边寂暗,如镜水面上,涟漪又起。 有微光蔓延,所照之处,水面冒出片片嫩荷,花开花落,初日荷花已成莲蓬。 莲蓬被一只纤柔的手摘下。 又被另一只修如玉萧的手接过:“但你尚在金钗之年,我如何能画十七岁的你?” 清稚女声如银铃阵阵,煞是悦耳:“我不管,要么以画抵债,要么……以人抵债,大哥哥你且自行权衡!” 青年轻笑:“那我觉得,娶十七岁的你,比画十七岁的你合算。” 心尖忽而悸动,如涟漪漾开。 不料狂风骤起,小船倾翻,那只修如玉竹的手忽然消失。她拼命往前游去,只抓住一朵带血莲蓬,心间宕然一空。 流水退去,脚下成了平整的木地板,侍婢端着漆盘上前,其上盛着罗裙钗环,裙衫微光流动,步摇熠熠生辉。 温润好听的嗓音变成恭敬规矩的妇人声音:“女郎,该更衣赴宴了。” 她赤着脚懒懒起身,展开双臂任妇人侍奉着穿衣,步摇方戴上发间,垂悬的珠翠忽而轻晃、发出清脆声响。 身后有平稳的脚步声走近。 来人语气中带着若即若离的缱绻和逗弄:“小阿姒不记得我,可我还记得当初承诺,两年太久,我不愿等,不如——” 话语温柔缱绻,却让她无比心虚,惶恐地转身,却不见说话的青年。 明亮广室成了荒野。 头顶寒鸦簌簌飞走,发出可怖凄鸣,踉跄奔跑中,目光所及处皆晃成虚影。 凌乱的灌木。 凌乱的山石。 凌乱的呼吸。 不断逼近的刀剑。 路戛然而止,脚下断崖深不见底,似张饕餮巨口,将她扯下。 阿姒紧紧闭眼,急剧的下坠过后,背后碰上一片柔软平实。 梦断了。 阿姒睁开眼,伸手在眼前晃了晃,仍是那漫无边际的寂暗,一时不知是该为逃出噩梦而庆幸,还是为醒后的黑暗失落。 阿姒怔怔然坐起,唤来竹鸢:“劳烦阿鸢,帮我取来缚眼的绸带。” 竹鸢先望一眼窗边,这才道:“娘子稍等,婢子这就去拿。” 阿姒已平复心绪,将绸带覆在眼上,绕至脑后正要打结。 “本已失明,为何多此一举?” 来人声音虽清越动听,但来得猝不及防,又因梦中惊惧未散,阿姒手上绸带脱落,吓得从榻上弹坐起来:“夫君?你是何时回来的!吓死我了……” 她弹起的模样像只兔子。 晏书珩笑得颇为愉悦:“刚来。” 竹鸢垂下眼,假装听不见也看不着。什么刚来?娘子做噩梦时长公子就来了,当时娘子嘴唇张合,不知说着什么梦话。 长公子俯下身,在榻边侧躺下来,一手撑着脑袋,另一只手温柔拂过娘子眉眼,专注地端详着她的神情。 目光含情,看起来真似新婚燕尔。 可他却不唤醒梦魇中的女郎。 竹鸢本以为长公子喜欢这女郎,毕竟他看向女郎的目光是那般煦然温柔,可现在竹鸢犹豫了,哪有人见心上人做噩梦,不叫醒安抚就罢了,还在边上静看? 就像狸奴看着抓到手的耗子。 也像狼审视误入狼窝的羊。 真怪,太怪了。 . 这厢阿姒捂着心口平复,想起方才自己被吓的事,不免有些窝火。 但面上未显,还是温温柔柔的。 “夫君回来,可是有事?” 晏书珩不回应这个问题,俯身拾起绸带,走到榻前,停了下来。 阿姒正要开口,眼上一阵柔软。 他在替她系上绸带。 手上动作比这柔软的绸带还要轻柔,好似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。 阿姒微微愣了愣。 这人出去一趟回来,竟是开窍了? “这绸带有何用处?”他随口问。 阿姒半是认真,半是胡诌道:“夫君不知道吧,其实盲人也能感光,光太亮时双眼会难受。当然缚眼还有别的好处,譬如可以暗示旁人我是瞎子,让着我些。还有——” 她用腼腆温婉的笑藏住狡黠:“只要遮住双眼,旁人便看不清我,免得有人见我生得貌美生了歹心,要夺人之妻。” 此情此景下,这话实在意味深长。 <div style="text-align:center;"> <script>read_xia();</script>